第5章 皇泰主杨侗


    永济渠的夜雾漫过洛阳城墙时,我总错觉听见金镛城头断弦的声响。
    十五岁生辰那日,王世充送来的衮冕压得肩骨生疼,玉藻垂旒间漏下的月光,恰似三年前宇文化及剑锋上凝结的血珠。
    段达捧着残缺的传国玺跨进紫微宫,断裂处的豁口竟与江都宫变那夜,萧皇后鬓边抖落的玉簪缺口严丝合缝。
    风掠过太初宫檐角的铁马,叮当声里混着大业九年祖父征辽时的战鼓余韵,在空荡的殿宇间撞出鬼哭般的回响。
    阶前积水映着残月,恍惚看见七岁那年祖父教我批阅奏章,朱砂御笔在"
    永通万国"
    四字上划出的血痕,此刻竟在诏书上重新渗出血来。
    大业十二年的洛阳燥热异常,蝉鸣撕扯着东宫承香殿的茜纱。
    七岁的指尖刚够得到案上鎏金镇尺,临摹父亲批过的奏章总少些筋骨。
    祖父炀帝突然闯进来,玄色龙袍带着运河的湿气,袖口金线绣的蟠龙沾着辽东战场的黄沙。
    他抓起我练字的宣纸冷笑:"
    侗儿这永通万国写得像虾蟆爬!
    "
    朱砂御笔在"
    国"
    字上划出血痕,墨迹未干的纸页飘进铜炭盆,火舌舔舐的焦糊味混着龙涎香,竟比后来含嘉仓焚烧时的烟味更呛人。
    那夜母亲搂着我哭湿了半边枕席,说父亲杨昭若在世,断不会让人这般折辱嫡孙。
    我偷偷捡起未燃尽的纸角,焦黑的"
    国"
    字残骸藏在枕下,三日后竟爬满了细如丝的霉斑。
    义宁二年的雪粒子砸在紫微宫琉璃瓦上,元文都的笏板在掌心攥出裂痕。
    我蜷在龙椅里看他们争吵,王世充甲胄上的冰碴随动作簌簌掉落,在青砖地上化出歪扭的"
    郑"
    字。
    独孤武都提议开仓放粮那日,我故意打翻茶盏,泼湿的奏章洇出洛口仓的粮图——那图还是三年前祖父抱着我画的,当时他指着黎阳仓的位置说:"
    侗儿记住,这里的米够吃三十年。
    "
    夜半偷溜到含嘉仓,守仓老吏正用霉米喂鼠,他腰间钥匙串的叮当声,与江都宫变那夜叛军的刀鞘碰撞如出一辙。
    老鼠啃食的沙沙声里,突然想起大业七年祖父南巡,运河龙舟碾碎的菱角壳也是这般声响。
    武德元年五月戊寅日,太尉府的熏香盖不住血腥气。
    王世充的护心镜映着我苍白的脸,他新修的短髭上还沾着元文都的血沫。
    段达展开的劝进表用了我最熟悉的飞白体,可那字迹比我临摹的祖父手书僵硬百倍,最后一笔的拖曳像极了含嘉仓外墙垂死的饥民手指。
    受玺那日,冕冠压得脖颈生疼,十二旒玉藻垂在眼前晃动,恍惚看见三年前江都宫变那夜,萧皇后捧着玉玺踉跄奔逃的模样。
    王世充假意搀扶时,他甲胄的鳞片刮破我掌心,结痂后竟与传国玺的裂痕走向一致。
    黄昏独坐观文殿,望见洛水浮桥上的火把蜿蜒如蛇,忽然记起大业九年祖父南巡,龙舟过汴河时撞碎的渔火星光,那时父亲尚在人世,抱着我指点两岸的榆柳说:"
    这些树都是拿征辽将士的血浇活的。
    "
    每夜三更,云定兴都会带着批红的奏本来寝殿。
    有次他袖口沾着胭脂,说是处置了妄议迁都的宫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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