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武周皇帝武曌


    我躺在病榻上,听着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响。
    殿外飘进几片枯黄的梧桐叶,打着旋儿落在金砖地上。
    这景象忽然让我想起十四岁那年初入太极宫,也是这样的深秋,我跪在甘露殿前,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,连呼吸都带着青涩的颤音。
    那年掖庭宫的梧桐比这里高大得多,枝桠张牙舞爪地探进宫墙。
    我抱着新得的紫檀琵琶穿过长长的宫道,绯红裙裾扫过满地落叶,裙摆上绣的银雀沾了晨露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    领路的宦官说太宗皇帝爱听《秦王破阵乐》,我躲在廊柱后头练了整整三个月的轮指,指甲劈裂了就拿丝线缠着继续弹。
    第一次进甘露殿献艺时,殿角的铜鹤香炉吐着龙脑香,熏得我眼睛酸。
    太宗说我弹曲子的样子像林间小鹿,转头却赐号"
    武媚"
    ——带刺的花终究不如温驯的兽讨喜。
    在御前伺候笔墨的第七年,我总算能分辨松烟墨和油烟墨的气味。
    太宗批奏折时爱用狼毫笔,蘸墨前总要往砚池边沿轻刮三下。
    有天夜里他写《帝范》到三更,突然搁笔问我:"
    可知为君者最忌什么?"
    我跪着往鎏金暖手炉添炭,炭火噼啪炸响的间隙里答:"
    忌心慈。
    "
    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,朱笔上的残墨滴在青玉镇纸上,洇出个血点子似的印。
    贞观二十三年的雨下得人心慌。
    含风殿的药味浓得能凝成水珠,我跪在殿外青石板上,听着里头此起彼伏的哭声。
    指甲掐进掌心都不觉得疼,直到先帝驾崩的诏书传出来,我才现墨色宫装下摆浸透了雨水,缠枝莲纹泡得胀,竟和感业寺僧袍的暗纹一模一样。
    削那日老尼的剃刀不利索,扯得头皮生疼。
    夜里摸到光溜溜的后脑,突然想起母亲抱着我哭送进宫时的模样,她簪子上的珍珠也是这样冰凉地贴着我脸颊。
    感业寺的油灯总在子时熄灭。
    我裹着单薄僧袍抄《妙法莲华经》,手冻僵了就把笔杆夹在指缝间呵气。
    有回梦见掖庭宫漏雨的屋檐,雨水顺着梁柱往下淌,在砖地上汇成个"
    治"
    字。
    惊醒时月光正照在佛龛上,菩萨低垂的眼睑沾着蛛网,倒像在哭。
    永徽二年的上巳节,我跪在后山桃树下诵经。
    李治的龙纹皂靴出现在视线里时,我数到第七片落在他肩头的花瓣。
    他弯腰扶我起身的动作太急,腰间蹀躞带的金钩刮破了我的袖口。
    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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